出公差,路过一片土地,远远的就看到一家四口人弯着腰在割菜花。两个孩子约莫十岁左右,安静、卖力的模样,让人怜爱。这样的情景,或许在一些人看来,不过是窗外的一段风景,然而那一刻,因为我是在警车里坐着,内心其实有种不安。从我记事起,就是和土地、奶奶相依相伴,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麦子熟了,在太阳的照射下,麦田几乎都燃起火来。“明天一早,自己起来吃饭,奶奶天不亮就得去南坡啦。”奶奶的确是在凌晨两点左右就去地里,第一为了避免暴晒消耗体力,凉快,不会被麦芒扎的胳膊发痒,再者有露水潮湿,麦子不会掉麦头。我起来后吃完饭,再用篮子带饭到地里给奶奶吃。她那时从不许我帮忙,只让我坐在地头树荫下自己玩就好。有一次我趁她和人说话的间隙,偷偷拿起镰刀,第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膝盖给割破了,因为年纪小,个子矮,镰刀把就显的长。比比眼前的孩子们,我为自己的不中用而后悔,也感到很惭愧。
似乎是有些神经,有些自作自受。有时候,开车经过环山路,看见那位个子很矮、后背脊柱明显凸起的收废品的老人,沿着绿草如茵的大路碎步行走,一脸灰尘,我就会觉得不安。看着天平孙家沟的樱桃园里,种樱桃的农户小心地拎起一串樱桃,把那些被称为“抱娃娃”的异形果子仔细地摘下,然后把它们最大最好的那一面朝外码好,在薄暮里用芭蕉扇赶着聚拢过来的蚊蝇,我也会为自己的挑剔而愧疚。
越是安静、顺从的人身上,越让人感到有种不可估计的力量,就像平静的湖面、夏日的骄阳、夜空的繁星。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每月究竟赚多少钱,有几个孩子,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除了从表象上对他们的生活有一点认识,其他一无所知。他们也是有幸福的,我想。生意顺畅的时候,年节团聚的时候,雨天憩息在家里喝点小酒的时候……我相信他们的快乐,也欣赏这种安静的努力活着。而我不安的原因听起来竟是那么矫情和可笑——因为我的职业看上去应该比他们活的轻松。
有很多人的物质生活都比他们好,也比我好,我只是平民百姓中的一分子。然而即使是平民百姓,因为穿着警服,我看上去就是强势的。但是当我看到真的还有那么多人,在我的视线里,安静卖力的生活时,我却无法对自己理直气壮地说:“我也很努力工作,花的是自己挣的钱,想他们干什么,比我过得还好的人,更是多着呢。”每当我掏出钱夹去消费时,就不由得会想到他们。一件专卖店里的名牌T恤,一道豪华饭店里的特色佳肴,一辆名牌私家车……每当我把目光投向这些可选可不选的昂贵的事物上时,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忐忑和心虚,仿佛他们都是我多年以前的亲人,我今天的生活是踩在他们的肩膀上才拥有的。可细细想来,难道不是吗?我的上几辈的亲人中,谁没有和他们一样在最狭窄的时空里挣扎过?谁没有和他们一样为了最基本的生计,心甘情愿付出最多的汗水?作为一个生在农村、与奶奶相依为命而长大的孩子,我怎么能够容许自己这么快就割断我和他们之间最本质的那种血脉关联?
我做不到。
鲁迅说过,生存不是苟活,温饱不是奢侈,发展不是放纵。而我已经看到有太多的人正在奢侈和放纵中苟活着,我不想这样。我常常会问自己:有必要穿这么好的衣服吗?有必要吃这么贵的菜吗?有必要坐这么好的车吗?答案常常不是肯定的。那么,我就会和这些东西远离,作一种最经济的选择。我不评价别人的消费,在个性化的时代,只要是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我只尽力来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欲望随着时尚的标准而高涨。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离那些底层的人们更远,同时也让心灵获得最质朴的感知和最踏实的抚慰。
而我只要穿上警服,对自己行事说话、待人接物的最基本标准就是——能让人感到平等、亲近、舒适,能让人看到我也在安静的努力活着。
岱岳分局 刘金鑫